2008年2月26日 星期二

冰封在北大荒的人生

三舅是外婆的長子,是外婆嫁到馬家當填房后的第一份禮物,也是她最喜歡的一份禮物。自外公被日本憲兵隊抓去,到他老人家去世的日子裏,三舅開始恰如其份地擔當起長子的角色。除了是貞泰洋服行的大掌櫃外,也是家裏管鑰匙的財政大臣。同父異母的大舅早死,二舅主責看管廣州的生意,而三舅就成爲外婆生意上的好幫手。在那個年代,汕頭城裏,穿著筆挺洋服招搖過市的少年也就馬家三少爺一個,喜歡籃球的他,居然還花錢包了城中最火的球隊。在那個年代,擁有一支球隊的少爺還真不多,他在小城裏,可算是個人物了!


媽對三舅的記憶是她童年時期“長兄為父”的關係,每次她淘氣,這三哥總是扮演著嚴父的角色來管教她。但對於媽這個沒人疼愛的遺腹女來説,三哥能帶她上街走走,已令她光榮得幾天睡不着覺了。


三舅究竟是幾時認識了共產黨而決定放棄少爺生活去參軍的,沒人知道。究竟他是爲什麽要去東北抗美援朝,家裏的人都也説不準, 有人説是外婆把他心愛的女人嫁給了七房的親戚,他一氣之下,就跑了。也有人説是三少爺迷上了玩相機,突發奇想要去戰地當記者。不管如何,這一別,三舅一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與外婆見面了。


我不知道五、六十年前,在沒有暖氣、暖包,沒有羽絨衣的情況下,一個南方人自願去到了冰天雪地的北大荒戰場,需要多大的勇氣。應該是一種很崇高的信仰,或者是自己對理想絕對盲目的追求。這一種情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絕對不能理解的。更不能理解的是打完韓戰後,他爲什麽不南方,卻留在了長春,還在那兒結婚生子。就這樣把自己的人生一輩子冰封在北大荒了。


三舅文革時期被鬥瘋了,説是有人冤枉他裏通外國 - 年少時曾在香港念書,有反動的思想。 也許還冤枉他在抗美戰場上只顧拍照,沒有顧得上拯救重傷的戰友………那是一個説不清的年代。也可能是因爲喪子之痛。就是他被鬥的那一年,舅媽忙於奔波去牛棚裏給他送飯,他們一嵗的兒子患了傷寒,沒來及時醫治,死了。


媽回顧她第一次去長春,也就是那一年的秋天,年紀小小的她因爲汕頭閙飢荒,去投靠嫁去青島的七姨媽,順道也去看三舅一家,媽離開青島的時候,三舅的兒子還是好好的,姨媽還為素未謀面的侄兒買了一輛玩具大卡車,讓媽帶去 。媽媽就背著大卡車,到了寒冷的長春火車站,三舅一見我媽,大庭廣衆的 , 就抱著我媽咆哮痛哭起來。不知就裏的媽媽,被他這麽一個突擊,當堂覺得很羞人。她從來也沒見過他那瀟灑的哥,怎麽就成了這樣。


三舅的一輩子,也就這樣在長春糊裏糊塗的過去了。每年的寒冬,他都會發一次病,該是下雪前的一個星期,他會瘋瘋癲癲的滿大院的跑,叫人家関窗子,又坐在人家門口哭,說不関窗子,孩子會凍死。最近這十幾年 , 三舅老了,瘋不動了,病也就好了。


今年我們一家去東北,主要的目的也是去看看他們一家。高興地看到他很祥和,還會照顧那個服侍了他一輩子的舅媽 。我們一到他家,他就熱情地把那些在抗美援朝戰爭所拍的黑白照片,通通拿出來與我們分享。他知道我和弟弟一個是讀傳播的,一個是新聞系出身,就和我們說了很多他那個年代戰地採訪的事跡。還有近年,他的攝影舊作常常被國内報章刊登的事情。


是呀!這個年代,有三舅這樣經歷的人越來越少了,所以他至今也還是個 "人物"!


 

20 則留言:

  1. 人生是一場奇妙歷程,我們可以在平凡人的經歷中,找出動聽的故事.
    我們的歷程精不精彩,其實也靠自己一點一滴編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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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沒有鞠躬就要用槍托打人了麼?
    每逢翻風落雨,外公總喜歡向外孫們提起他背項的舊患。雖然當不上(戰機)飛機司,但是還是一個開車做地勤的,不甘受辱的中國男人。下半生一個人跑到香港,在茶餐廳裡當個小伙計,供養著鄉下的老婆和六個孩子,也是一個盡職的男人。老了,在狹小的板房裡拉著二胡,樂曲聲訴說了一生--人生如戲。
    舸兒 有看過 葛優 所演的 "活著" 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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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嘩.......很佩服他追求理想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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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相信妳三舅的理想會是人生目標,所以就算他是盲目追求也可理解,最起碼他沒後悔過吧!還可在他年老時得意洋洋地取出韓戰時期之黑白照為妳們解說事跡,這樣就是他盲目追求理想後之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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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汪洋中的一葉扁舟2008年2月26日 下午5:56

    喪子之痛應也是男人至痛吧? 令聞者心酸! 文革真是個不堪回首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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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你三舅的故事,簡直就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可以寫一部長篇巨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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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今天沒有那樣的人物, 因為那個時代, 為生存, 為國為家或為理想都好, 是要用精神與肉體活生生的併回來, 動盪的年代, 人要走的路沒麼多選擇, 要選的卻也簡明得出奇!
    今天在物質繁華裏, 人的理想己沒有那麼具生命力, 很多建基於於自我, 榮譽或利益上, 在計算裏經營人生, 怎會有如此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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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在動蕩的年代,可將人心中那份原始的熱誠逼出來,那份的真心現在人不易表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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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三舅是個 , 在舸兒筆下活靈活現的人物 !
    讓大家看到一個為理想而毅然放棄高枕無憂的少爺生涯之有為青年的高大形象 ; 也展現出經過大半生苦痛折騰經歷仍屹立不倒的光輝形象 !
    舸兒家的人物可真不少 ; 有爸爸媽媽啦 . 弟弟啦 , 姨媽啦 ….. 即使網友們也都是也虎村的才子才女 !
    怎樣 , 悠遊扥大腳的功夫還可以吧 ! 您這會可舒坦呢 ?
    [版主回覆02/27/2008 23:52:00]才女: 你捧的都是我身邊的人,我沒份哦,所以心裏痠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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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佢睇"集結號"一定會勁感動
    [版主回覆02/27/2008 23:57:00]我想還是不讓他看得好,可能會對他是种刺激。
    我倒是看了,所以想起了三舅的故事。人在戰場上看過那麽多的傷兵死人,心靈應該是很脆弱的。三舅兒子的死,可能只是他瘋的一個導火綫。有機會,你可把三舅的故事畫面,搬上銀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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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三舅擁着媽媽嚎哭一幕,我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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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TitankoMing's Land2008年2月27日 下午1:54

    阿妹的家人個個也是個 "人物",幸好我也是個 "人物" (小聲說:「我是 "小" 人物啦~ 角色是路人甲~!haha~ 」)
    人生真是有趣~ 沒有人知名自己將會如何~!一個決定,一個相關的人,甚至一個生命的過客,也可足以影響自己的一生~!冰封了的是人生?還是他的心?阿妹的三舅果真是潮州人,硬頸得很呢~!
    『三舅一見我媽,大庭廣衆的 , 就抱著我媽咆哮痛哭起來。    他會瘋瘋癲癲的滿大院的跑,叫人家関窗子,又坐在人家門口哭,說不関窗子,孩子會凍死。』<==  這兩句令人感觸良多... 誰說男兒流血不流淚... 只因未到傷心處...
    上了戰場回來的回報... 令我想起了《第一滴血》(rambo)...
    [版主回覆02/28/2008 00:01:00]阿兄:這也虎村裏,就數你的回應最長最認真,往往回應比原文還長呢,所以你在這村裏,可不是個小人物,而是個 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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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人生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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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妳三舅父的那段歴史,可是電影材料,很想看那些舊照片呢!題外話,昨天看了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DVD,很喜歡這電影。
    [版主回覆02/28/2008 01:08:00]下次去飲茶,記得要問你對“太陽照常升起”的看法呢。這部電影我看不太懂呢。
    你在電臺教讀法國名牌,讓我重溫了上次你給我上的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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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我的爺爺和你三舅一樣,有著我們難以理解和懂得的高尚情操.爺爺在我爸還很小的時候,就放下大地主家大少爺的身份,穿起軍裝,背上槍,上了戰場,就再沒回來過.也好呀,看不到家裡挨鬥地主,挨抄家的淒涼慘景......老一輩人的辛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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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一段感人的歷史, 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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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嗨, 酸啥, 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点名表扬吗?
    我 偏 不!
    我不是已经绕着小弯在夸你了不是? 你不好, 哪来你身边的 人物 -家人,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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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每個人的背後總有一個令人值得回憶的故事,願妳的三舅父覺得人生是無悔的,並與家人努力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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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除了夭折的兒子之外,三舅還有其他的兒女嗎
    [版主回覆02/29/2008 21:53:00]他後來生了三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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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你三舅不平凡的一生在於他不甘平凡吧。他的決定很不簡單,捨棄少爺生活去從軍,是個熱血青年吧。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會否比較甘於平凡,所以這樣的人物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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