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五月十六日下午

春城五月的太陽把丁字坡那些20釐米乘10釐米的白石頭曬得油亮油亮的，他們就那麽安安靜靜地排列在那兒，等着無數雙腳在他們身上踏過，無數自行車、手推車的輪胎壓過。

華哼着心愛的俄羅斯小曲，騎着她那倆破舊的鳳凰牌男裝自行車來到了坡頂。她從來都沒有猶豫是不是該像其他人一樣下車來推着走，因爲這段3分鐘的旅途是她的最愛，她最愛聼那破舊的鳳凰牌在沖下坡時，所發出的丁零噹啷聲，還有那清風拂過她短髮的感覺。這天，她也像平時那樣享受着。忽然，她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在叫她，聲音從耳前，已瓢到了耳后，她回頭正要搭話，那鳳凰牌的丁零噹啷聲出現了不平常的喀喀，車也失去了平衡，傾左邊倒去。就在車倒地的那一霎，她靈活的把腳抽了出來，雙手按在了曬得發燙的白石頭上。那熟悉的聲音，隨着主人肥胖的身體，焦急地從坡上顛岥著下來，“哎呦呦！華，你還好吧！有沒有摔着？肚子疼不疼？孩子有沒有摔着。你怎麽大着肚子都七個月了還衝坡呀，多危險呀。”

華捧了捧肚子，站了起來，“沒事兒，大胖我不疼！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大胖看着這個大着肚子的女小伙子真是沒辦法，使勁地搖着頭，“有你這樣的人嗎？！讓你老公知道了還不罵死你？！” 華還是咧着嘴大笑，“沒事兒！他才管我不着呢！不跟你說了，我還趕着囘化研所交差呢！走啦！”說着就推起了車走了，留下大胖在那兒繼續嘮叨：“你們單位沒了你那化工就研究不成了？怎麽大着肚子還衝坡。。。。。”

五月十六日晚上

這已是華今晚第五次上厠所了，她不明白怎麽今晚沒喝多少水，但吃了晚飯以後就一直想上厠所，頻率也越來越密，她的異常讓媽發現了，“你今晚怎麽了，老去厠所，沒什麽吧？孩子還好嗎？” 當媽提起孩子，華心裏才有了一點點怕，想起了下午摔跤的畫面。也不知是心理反應，還是怎麽的，肚子真的開始有點疼。她的心開始慌了：“難道就這麽一交，孩子就。。。”她看見自己的腳邊淌著一行粉紅色的血水。“媽！媽！我得上醫院了，快去叫亨回來！我看我是騎不了車了！” 媽心裏是計劃了這一場彩排的，原本是要讓華小兩口彩排一次的，但還沒來得及，就得上演了。老人家努力地朝大院對面那單身宿舍跑去，那邊傳來一陣陣鬧哄哄的男聲夾扎著笑聲，駡人聲。老人家推開那單身宿舍的門就看見一堆男人在裏面打撲克，女婿耳朵上夾滿了晾衣服的夾子，正在用上海話罵著身邊的人。老人家焦急的把事情簡約的說了，女婿臉色一變，沒顧得上拉下耳朵上的夾子就跑了出來。

也不知是在哪兒弄的一輛拉貨的三輪車，一路上，華躺在車上就是懊惱，怎麽自己就是這麽任性又不小心，不聼別人的話，要是害了孩子，怎麽辦，想到這兒，心裏就是一酸。眼淚如缺碮般湧出。亨拼命的踏著三輪車，在他的生命裏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責任和壓力。他懊惱自己怎麽那麽貪玩，晚上老是往單身宿舍那兒跑。沒心沒肺的。老婆摔跤了也不知道。

大半夜的醫院總是沒人，亨抱著老婆進了產房就給兇巴巴的護士吆喝了出去，再等了大半夜也沒醫生來，只能在走廊上走着走着，心裏既擔心老婆也擔心小的。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他真的不知道什麽辦好。就這麽來回走着走着，看見走廊盡頭的窗戶由暗到光，由光又到暗了。也不知過了幾宿，丈母娘送了幾次的飯菜，醫生護士進進出出了多少次，他的心情由激動到懊惱再到失望，那一盤子的五味醬醋倒得他滿心滿身。一秒比一秒難過。他在心裏向毛主席保證要是母子平安，他一定不再玩牌了。他又雙手合十，學着母親向那如來佛主、觀音菩薩祈求。後來他想起了小時候教堂裏教他鋼琴的那個嬤嬤，他開始學着她向像那個叫上帝的禱告。最後他開始絕望了，他誰也不求了，就是等着上天給他的審判。

卡拉一聲，產房門開了，亨只是潛意識的擡起了頭，在這四十八小時内，他一聽到門聲都會沖到門口張望，但每一次都失望地回到那張冷冰冰的長凳上。他已經沒有力氣和勇氣再到門邊了。這次那個兇巴巴的護士叫了他的名字，他怕是聼錯了，猶豫了一下。護士沒好氣地再叫了一遍，“某某某，還不快點過來把產婦抱出去！” 他確定那是在叫他，立馬沖了進去。他看到了臉無血色的華，無力的躺在一堆產婦中，那是他人生見到最可怕的一幕，一堆女人毫無自尊的張著腿，每人的床上都是一灘鮮紅。有的女人還在努力的吆喝著。他也顧不得那麽多，只想把自己的女人先抱走再説。華在亨的懷裏哭了。這還是他們自認識到結婚，第一次抱著一起哭。萬語千言也不知從何說起。“孩子。。。。孩子。。。。”華無力的咽哽，亨堵住了華戰抖的唇，“不要緊，不要緊，你好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

“是個女孩，是個女孩！但產鉗拿出來后一頭的血，會不會夾着眼睛了？會不會破相了？。。。….” 亨破涕爲笑了，“不要緊，不要緊，你好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

護士抱著小貓一般大的一個女嬰來到了華的床前， “你們這些家長就是不小心，看，那麽小的東西，將來要養活還真不容易啊！好了，拆紗布了。看看小東西長什麽樣？ ” 兩夫妻心裏默默禱告著。隨著護士慢慢拆開的紗布，小鼻子，小輪廓，一一展現，小眼睛一翻一翻，睜開了，漂亮精致。兩夫妻擁著小東西流著幸福的淚。